我很酷

万物有灵 前程似锦

【洋灵】世间万千爱你事

/ooc 小甜饼 年龄无差

/全文1w+ 一发完

1

灵超把脑袋贴在大巴的玻璃窗上,出神地看天上饱满的月亮,想起从前那个晚上。

当时他和木子洋还在一起。

尽管现在,木子洋就坐在他身边,目光灼灼注视他的侧脸。

灵超还是想不明白,自己怎么就会答应了这一回的出游,在和木子洋分开以后。

灵超讨厌这样的当断不断藕断丝连。

灵超厌恶这样想要坚持原则却找不到原则在哪里的自己。

“你累的话可以靠我肩膀睡一下。”木子洋叠词排句,小心翼翼的姿态,“晃来晃去撞到玻璃窗会痛。”

灵超轻轻“嗯”一声,把手臂横在窗沿上,眉眼全埋在手臂间。

夏天的夜里,微微闷热。眼角与手臂相触的地方有咸涩的液体渗到皮肉底下。

组织的姐姐把房卡给木子洋,说了明天集合的时间,就和相好的同伴挽着手臂说说笑笑上了电梯。

灵超不确定这群曾经那么热心他和木子洋事情的女孩子是不是已经知道,他和木子洋已经分开了。

木子洋追上去帮灵超拎行李,灵超不松手,不动声色躲进电梯里。

镜面的封闭空间。就像有许多个木子洋和灵超。

一模一样的眉目,不同的角度却会有不同的情绪。

左侧面的木子洋是温柔,不言说的疼爱宠溺。

右侧面的木子洋会发脾气,责怪再一次受到伤害的愚蠢的自己。

正面的木子洋老是歪着脑袋撇嘴笑,做坏事的前兆。

背面的木子洋那么寂寞,像个无措的等待拥抱的小孩子。

灵超想,自己不适合回忆,一回忆,就要动摇了的样子。

然而回忆是牙痛,医不好的。填补了表面的伤口,内里早就被侵蚀殆尽。就算拔掉了牙齿,也留着空洞。

然而回忆是从小小裂缝渗入的水,没那么汹涌澎湃,不至于排山倒海,但终有一天要把你淹没的,终有一天要把你溺毙的。灵超不敢去看木子洋的眼睛,他不敢在这样的时候和木子洋对视,假装的沉默平和是最小的尴尬。

可是禁不住的,在心里一遍一遍描摹木子洋的眼,和他眼里,曾经的甜蜜愉悦。

2

最普通的标间,两张单人床之间夹着床头柜。

灵超心里暗自庆幸,胡乱地拿了衣服去洗澡。

在浴室里灵超本想听听木子洋的动静,无奈房间隔音效果太好,他完全不知道现在的木子洋是在调电视频道还是打电话。

从前木子洋洗澡的时候,灵超最喜欢在门口拍门板,嚷嚷“洋哥你怎么这么慢我一个人好无聊的”之类撒娇耍赖的话。木子洋会说“那你进来吧我跟你聊天”。然后灵超就进去坐在马桶盖上,看见满头满身泡沫的木子洋,脸红红的看别处去。灵超不知道,怎么木子洋洗澡的时候都不锁门。

浴室里水汽氤氲,让对着镜子拍爽肤水的灵超模糊了双眼,竟恍惚看到自己微红的眼眶。

真是,乱来。

灵超气呼呼地打开了浴室的换气扇,擦着头发,走出去,顺手带上了门。

“吃点东西吧,一下午都没有吃。”木子洋手里捏着两枚小叉子。

灵超看见桌子上摆着块蛋糕,还是他喜欢的味道。对的。以前他和木子洋住复式的房间,自己洗澡的时候木子洋就躲在厨房里煮东西。速食的水饺汤圆或者颜色艳丽的番茄意面,都是之前牵手去逛街时候买的食材。

“不要了,我都刷牙了。”

木子洋把手放下来,叉子端端正正放到碟子两边。“哦。”木子洋收拾了衣服刚钻进浴室,随即又探出半个身子来对灵超嘱咐道,“你吹干头发再睡。”

灵超已经拉开抽屉,手里握着吹风机。

要催着才刷牙的人会变成不刷牙就睡不着的人,要追着帮他吹头发的人也知道了自己打理。

两个人在一起,一个被一个宠坏。

两个人分开,一个让一个成长。

木子洋把地板上灵超随意扔着的毛巾放到洗衣篮里时,心想,真好,总算还留有一些曾经的坏习惯。

桌上的蛋糕消失了一半。边沿整整齐齐的,是用叉子一点一点从最当中切开来的吧。叉子上没有奶油,舔得干干净净的。那个大大咧咧傻呆呆的人,其实有颗敏感纤细的心,有些规规矩矩的近乎偏执的动作。

木子洋默默把剩下的蛋糕吃掉。他忘了有多久,自己没有吃过甜食。

窗帘拉着,没有月光透进来。灵超给他留着一盏灯。昏黄得像是旧时光一样。

木子洋忍不住让自己的投影落在灵超身上。就好像,还能够拥抱一样。

灵超趴着睡,整张脸埋在枕头里。是他以前不喜欢的姿势。

木子洋叹气,轻轻在灵超后颈的皮肤上落一个吻。

“刷了牙再睡吧。”木子洋起身。

木子洋能够轻易分辨,灵超醒时或者睡着的呼吸。木子洋并不觉得分手之后他对灵超做这样的动作有什么尴尬。

毕竟,关于他爱灵超这件事,他和灵超都知道。

3

那时是9月初,刚刚放完暑假回到学校。几个日系的姐姐说要在市区公园的河岸边放烟火,甚至捏了饭团做了和果子,还一本正经写了类似邀请函的东西,卡片上是浅粉的樱花。

姐姐们下车去抱烟火,让木子洋领着灵超到对岸去只要负责看就好。木子洋于是笑,在心里说谢谢姐姐。

河堤斜坡上的草才高过脚踝,临水的地方却到了胸口位置。还有寥寥的萤火虫在草叶间高高低低。黄绿色的光点像星星般密集而闪烁。

灵超小孩子气地去调戏萤火虫,扑腾扑腾的样子又淘气又可爱,让木子洋心里痒痒的。

木子洋拦过灵超的腰把他带到斜坡上并排坐好。

“笨手笨脚的掉下去可怎么办。”把灵超的双手握在自己手掌里。

小孩子仰头,幅度大得几乎脚都要跳起来了。“你救我呗。”

木子洋把灵超圈进怀里。“冷吧。”

“才不冷。”把人推开。

“我抱着你就不冷了。”

“哎呀我才不冷呢。”

乱七八糟的情话讲一堆,甜得都腻了,却觉得理所当然。

木子洋忽然收到一个姐姐发来的信息,说烟火被公园巡查的保安弄走了,还说她们正坐车回学校,让木子洋和灵超晚上自己解决。

木子洋能够想象那个姐姐发信息时的猥琐表情。但是木子洋觉得,小阴谋什么的,最美好了。

木子洋突然想到什么似地翻了翻包,果然发现了之前姐姐们硬塞进去的,仙女棒和线香,还体贴两人不抽烟而放了打火机。

“哎,要不要玩。”木子洋把东西拿到灵超眼前,引诱的表情口吻。

明明心动了还扭捏的灵超眼里闪着光,像小王子一样。“都是草的着火了怎么办啊。”

“不是说会有保安巡查么,不用怕啦。”

小王子假装扭扭捏捏地勉强答应,然后一手一根仙女棒像小朋友似的画圈圈。

不必盛大烟火,和最后的夏夜。只需两个人的河堤边,闪烁的萤火虫,害羞的月亮,还有仙女棒的细碎火花。等待线香缓缓燃尽时的你和我,拥抱和接吻,都是世间万千爱你事。

4

灵超乖乖巧巧跟在姐姐们后面,该看看该笑笑该吃东西就吃东西,然而心不在焉的。木子洋跟在他后面,同样亦步亦趋的拘谨。

灵超不明白木子洋的想法,分开也不是一天两天,何苦到了现在才这样。

姐姐们嬉笑着在仿古的街道上搜罗小东西,灵超七拐八拐到了小巷深处,怎么也摸不出去。

木子洋打来电话,说你在哪儿呢。

“我……”

“你等着别动,我马上过来。”根本就没有等灵超开口。

灵超恍惚觉得,也许关于自己和木子洋分开的事,不过是自己做了场太过长而真实的梦。

但如果是梦,怎么会有一个春天半个夏天凭空不见。

灵超抬脚跨过石制的门槛,擅闯民宅后只惊叹于此刻的美景。

院子里全是花,刺槐合欢凤凰木,还有紫花泡桐。泡桐树底下全是一朵一朵掉了的花,还新鲜着。

灵超站在泡桐树下边抬头仰望。

太高了。

枝桠间漏出的蓝天明亮得叫人落泪。

“小弟。”木子洋走进来站在灵超身边。

对的,灵超想起来,曾经和木子洋一起遐想过要在江南某处小镇置个古旧的宅子。院子里必得全是清爽的颜色。刺槐开白色和紫红色的花,粉色的合欢花毛茸茸的,苦楝谢了花后结实,白玉兰和红玉兰并排着。丹桂颜色太浓、四季桂香味太浅、银桂叶薄、金桂刚
好。明黄色缀着红色斑点的双色鸳鸯美人蕉,重瓣的红色茶花在雨后褪色,栀子花绝对不少,绣球花硕大的,在靠窗的墙下,海桐用来圈围花圃,间或要有几棵含笑。

木子洋嫌弃含笑香味太浓郁,灵超却说这香味是甜的。泡桐树下面要一个柴窑色的水缸,养几尾锦鲤,浮几瓣睡莲。水缸边是种在瓦盆里的石莲花。还要一个花盆架,用来摆个白瓷描画的盆儿养金鱼。再摆两张躺椅,天热的时候好乘凉。也许闭着眼的时候会有泡桐花忽然掉下来。“叭”一声掉在水缸里,鲤鱼摆摆尾巴惊惶失措。

想象再倒背如流,也不过是想象。现实却真让人,不由自主地泪流满面。

一朵泡桐砸在灵超肩上。

木子洋把灵超揽进怀抱里。没有摘掉那朵花。

5

又是坐车,继续奔赶下一个地点。

木子洋用余光看灵超,皱着眉目光恍惚。无奈地叹气,手指撞到灵超的手,发现小孩连手指关节都是冰凉的,木子洋站起来把空调出风口调一个方向。

灵超闭了眼睛,抱胸睡觉。

真的睡着了,脑袋摇摇晃晃的,却始终没有落到木子洋肩上。

木子洋想把灵超脑袋扳过来,又不敢,为何连吻他后颈都可以,却对这样的小动作战战兢兢。

木子洋憎厌自己的优柔寡断胆战心惊。然而现在,还有什么别的姿态可以用来面对灵超。下车的时候灵超踉跄一下,木子洋抓着灵超手臂,觉察些不对劲。“怎么了。”

灵超没再故作生疏说没事,回过身来说头有点痛。

医生给灵超量体温,39.1°。要先打针,然后挂吊针。

灵超皱着一张小脸,讨饶似的问能不能不打针,多挂两瓶盐水也可以。

医生果断拒绝,说温度太高了。

于是灵超苦着脸,烦恼的表情。

木子洋甚至怀疑两个人回到了从前。灵超还属于木子洋的从前。灵超还是个傻孩子的从前。

灵超走出来,左手按着酒精棉花,腰间露出一大片肉。木子洋想把他衣服整整齐,可是灵超摇摇晃晃两下。腿软了直接倒下来。木子洋赶紧抱住。看见他鼻尖额头全是冷汗。

木子洋倒了水来问灵超要不要喝,灵超心说我左手按棉花右手打吊针喝毛水啊,刚要张口却发现嘴唇都干涸得粘在一起。只得摇头,看起来依旧是那个乖巧的小王子。

医生来看灵超,笑着说这小孩大概晕针了。

木子洋说谢谢,起身把医生送出去。

他知道的,灵超根本就不晕针。

木子洋回来坐到灵超身边,灵超忽然说话,“就觉得想睡,当时只看见白晃晃的灯,连你的脸也看不见。”

木子洋帮灵超掖被角。

医院的灯很亮,照得太清晰。灵超被拉长的睫毛影子在眼下散开来。木子洋的头发阴影,有一簇触到灵超的嘴唇。

出了电梯,灵超跟在木子洋身后。就像曾经无数次。只要跟在他身后,不牵手也觉安心。酒店的红地毯那么软。灵超觉得自己就要陷进去了,脚步都迈不开。
赶紧刹车。木子洋停下来往后伸了手。

灵超怔怔看木子洋的右手,想起不知道谁说过,人生病的时候总是特别脆弱,一点点的关怀就能把人融化。

所以现在,就算有一点点示弱妥协,也情有可原,对吧。

左手钻进木子洋的右手,右手叠到木子洋肩上,闭着眼睛让额头抵在木子洋背上。

好了。完全跟着他的步调就对了。

6

木子洋说你病了就别跑来跑去了,再在酒店睡两天我带你回学校。

灵超嘴一翘就笑,说,没事,你看着我就好了。

木子洋忽然就没出息地呼吸困难,热泪盈眶的冲动。

坐火车去海边的城市时,木子洋和灵超仍并排。对面是一起的两个姐姐,先上天下地地谈天,再分享耳塞听歌,最后头靠头假寐。

木子洋把灵超的手轻轻捏着,灵超并未拒绝。

车窗外面有电线杆,上一根还未来得及掠过去,这一根就到了眼前,而下一根早就急急忙忙要冲撞过来。窗子下面就是黑黝黝的礁石,然后是浅色的沙滩,沙滩上没有人,蓝色的海推送来白色的浪,留一点泡沫,像不断重复拉动的画片。

酒店过条马路就是沙滩,6楼的房间能够看见海,还有翅膀很长的海鸟。

灵超盘腿坐在露台上,眼望着外面干净的街道,带着耳机听歌。人可以分开,然而有些东西融进骨血一样难以割离。灵超不晓得,这是不是就是那种所谓的恋恋不舍。

这会儿,耳机里的声音正唱到
“这个世界最坏罪名/
叫太易动情/
但我喜欢这罪名”。

木子洋也走过来坐在露台上,双腿伸直了撑着地板。他侧过身来看灵超,眉眼舒展,一脸闲淡。

灵超看见木子洋嘴唇开合,于是把耳机扯下来,可是木子洋已经笑笑转过脸去,灵超又把耳机重新塞入耳朵里。

“我信与你继续乱缠/
难再有发展/
但我想跟你继续乱缠”。

于是灵超跟着轻轻哼。

“惊天动地 /
只可惜天地亦无情/
不敢有风/
不敢有声/
这爱情 /
无人证/
飞天遁地 /
贪一刻的乐极忘形/
好想说谎 /
不眨眼睛/
似进入/
无人境”。

灵超往木子洋方向挪一点,肩膀有一处相抵。

他说晚上我们去逛街吧。他没有看木子洋,戴着耳机也听不到,反正木子洋没有来摇着他肩膀说我不要去。

被撕扯得浅薄的云絮后面是可爱的蔚蓝背景,和那一望无际的海连接在一起,好像减退颜色的镜面反射。沙滩上是奔跑着站着坐着躺着的人,同行的姐姐们也在那里,灵超不知道哪一个是谁,

他只知道,木子洋就在他身边。

7

踩过几级木板楼梯,撩了贝壳串的门帘子,在最里面靠窗的角落坐定,穿着吊带和及踝长裙的女服务员来点单,头上别一朵艳红的朱槿。

白灼虾、土笋冻、椒盐梭子鱼。汤清味鲜的豆腐海鲜汤。泰国风味的椰子海鲜饭。还有咖喱蟹,蟹肉新鲜,香香的白米饭浇上椰奶浓郁的咖喱蟹汁,让人食指大动。末了再要两盅小鲍炖蛋。

灵超想喝啤酒,木子洋不让,说啤酒和海鲜绝对起反应。灵超说那我喝柠檬汁吧,木子洋不让,说吃海鲜忌VC。灵超要牛奶,木子洋还不让,说好像喝多了也会拉肚子。

灵超像灰头土脸四处碰壁的小鬼似的满面委屈,愤愤给自己倒满一大杯水。木子洋不忍心了,去柜台要了支白葡萄酒,给灵超倒上,说只能喝一杯啊。灵超开心了,眯着眼对木子洋笑。

他的眉梢眼角和嘴唇是新月,但在木子洋眼里,灵超就是一枚小太阳。光芒万丈让他不得不爱,温暖明媚让他不得不爱,连阴雨时候的脆弱无助迷惘失措也让他不得不爱。

木子洋忽然以为,也许灵超跟他说要分开的事,不过是他做了场太过长而真实的梦。但如果是梦,那么那段失魂落魄的日子又要流落去哪里? 

灵超的嘴角有向上的弧度,天生适合笑。嘴唇不很厚,但总给人嘟嘟的感觉,嘴巴老闭不严实,微张着,隐隐约约透着牙齿的反光。

现在,灵超正撅着嘴把调羹里的炖蛋吹凉。嘴唇上有咖喱汁,没有漏到外面所以不是很明显。拿调羹的动作很优雅,三个手指捏着调羹柄,无名指没有碰到调羹,和中指紧靠着,小手指的指尖在无名指第二个关节附近,未有接触。然而手肘撑着桌面,背微驼,吹气时发出“呼呼”的声音。

还真是个小王子,可爱得好笑。

灵超把小盅推到木子洋那边儿。炖蛋吃光了,小鲍鱼还是完整的一个。他特别无辜的说那个太糙了我不喜欢。

于是木子洋笑笑,眯眼的时候眼角是平的,他说你连小鲍鱼都吃不了怎么产珍珠啊。 

灵超双手叠在背后,提溜着半瓶酒,小鸟一样跟在木子洋身后。

木子洋找不到缝隙去拖灵超的手,但是他很满足。

沿着直线在沙滩上走,右手边是夜间临时支起的排挡,灯有的惨白有的昏黄,游走于清醒和暧昧。左手边是海,看不清颜色,但能听见海浪哗哗不懈倦的声音,总还知道这片海仍是活着的。

走一段路到了街上。人更多,摩肩接踵人声鼎沸的。木子洋下意识去牵灵超的手,灵超早攀附上来,和木子洋扣紧十指。

不回顾不知,一重逢物非人是。

8

灵超睡到自然醒,一有知觉就听到雨敲玻璃窗的声音,转过脸去看木子洋,头发在枕头上摩擦窸窣一阵。

木子洋正依靠在床头半躺着看他,发型有一点乱但还是那么帅,被子遮盖肚子一下,整个胸膛都露出来。

灵超想,换做以前,他要么在木子洋旁边躺着要么窝在木子洋怀里,哪可能在另张床上。

这样想着,就忽然有了跳到木子洋床上钻进他被窝去的冲动。可灵超现在就穿了条印着海绵宝宝的黄色裤衩,跑人木子洋床上去算什么事儿啊——在他们分开以后。

灵超想,刚睡醒果然不适合想问题。脑袋往被子里缩两寸,“啊——”的伸懒腰就跟撒娇似的。

木子洋撇嘴笑,说你再这样我就过来扑你了啊。搁以前灵超肯定特不以为意地说那你来啊。反正如果木子洋来扑他那是理所当然,如果不来扑他那就是他挑衅成功。可是现在,木子洋不是他男人。

于是灵超特傻气地笑笑,人畜无害。

好像能够想象几年以后的样子。木子洋也许有了新的女朋友或者男朋友,但不结婚。永远少女的姐姐们再组织一回这样的旅行,他和木子洋也在这样的雨天躺在各自床上,只要木子洋敢说我过来扑你了啊,灵超就敢说你来啊。

但是现在不行。

木子洋去拉窗帘,白色的长裤和光裸的背部,说不出的性感。

沙滩上有对恋人散步,撑着顶橘红色的伞,像一朵幸福的蘑菇。

木子洋说,“起床。下去吃早饭。”像每一个他们曾经一起的早上。 

雨势渐弱,等灵超吞下最后一个涂满炼乳的玉米刀切,雨也止了。姐姐们趴在饭厅的玻璃窗上,嚷嚷着要去沙滩上抓螃蟹。

一群人,浩浩荡荡的,手里拎着红色的塑料小桶,就像儿歌里边唱的那样。但又不一样——她们没穿长裤也没卷裤腿。对的,长裤。灵超想起刚才木子洋拉窗帘的样子。

好像也没有那么多螃蟹可以抓。姐姐们找了一会儿之后就捡贝壳去了。等贝壳装了满满一桶,忽然听见灵超的尖叫“吖螃蟹螃蟹”。姐姐们兴奋地望过去,只看见木子洋唰地冲出去好远,边朝灵超喊:“快把螃蟹放回去,别动这螃蟹,快松手。”

灵超乱晃的手上正逮着一只螃蟹,他好笑地看着跑远的木子洋,将小螃蟹放进了桶里,小螃蟹在灵超的桶里孤零零乱爬,好心的姐姐给它舀了一丁点海水又放了一枚贝壳进去。

木子洋胆战心惊地走回了灵超的身边。看着灵超眼角还有亮晶晶的泪花没擦掉,他特乖巧地抬眼看木子洋,说你别怕,我把它放回去了。

也许,灵超就是在等自己一句话。木子洋想。

但是要如何遣词造句才好。关于我们重新在一起这件事。

9

灵超坐在涂成白色的长木凳上吸冰镇的饮料,吸管被咬得扁扁的,还有尖锐的犬牙印出的小坑。

木子洋隔着狭长的桌子坐在灵超对面默默喝煮暖的牛奶。

灵超说你肠胃不好就不要喝冷的东西了。就像昨天晚上木子洋不许他喝啤酒喝果汁似的。孩子气的报复,还是其实我们都在关心彼此?

灵超说我们晚上来看月亮好不好。木子洋说好。 

傍晚从房里溜出来的时候恰巧被串门的姐姐逮个正着。

“鬼鬼祟祟干嘛呢你俩。”

哪里有鬼鬼祟祟。女孩子就是喜欢胡乱用些她们自己喜欢的词。

然而灵超哪敢反抗,特谄媚地笑着说咱们去看月亮。

“这么晚了去看什么月亮!”姐姐压着声音坏笑道,好像他们看的不是月亮而是对方的身体。

木子洋一手拿着他的白色衬衣一手捏着灵超的腕子就走,丝毫不理女孩子在身后胡思乱想。

夜里吹海风,带着凉意和清爽的咸涩味道。远离人声喧嚣,也没有燥热的灯光。月亮圆的亮的像太阳。

木子洋的衬衫在灵超身上。本来就只是白天想用来遮太阳,所以并不算太厚。

正巧碰上了涨潮。海水一点点漫上来,有一个小浪头兴致高昂地一直奔到了灵超脚边。

“呃。好像湿了。”灵超脱了鞋子袜子,把脚丫子浸在海水里,泡沫浮在脚背上,痒痒的。

“其实日出和日落没什么不同。”明明在看月亮,灵超却说太阳。

木子洋叹气却不说话,捏着灵超的脚踝把脚丫子拎出来。

灵超唰地站起来,望着木子洋的眼睛说,“背我回去吧。”

为什么之类的都不必过问,木子洋也站起来,背对灵超蹲下,那么,趴到我背上来吧。

无声的潜台词,这是属于我们之间的默契。

木子洋的手架着灵超的腘窝儿,所以灵超的小腿晃荡晃荡的。木子洋想,配个儿歌就完美了。

“傻笑什么呢。”灵超在木子洋肩上轻拍下,跟日漫里15、6岁的少女似的。但一点不矫情,反倒调皮得紧。

木子洋说,我想起那会儿你跳舞伤了脚的事。

“哎哟,可疼了。”带着憨直的口音。

木子洋不回头也知道,灵超现在皱着的眉会是怎样的纹路。“以后别那么狠命了。”

明明是你说要帮你兄弟的。

就像明明是我说要分开的,我现在又在索求什么。

灵超沉默。好想伏在谁背上睡一觉。

10

灵超躺在床上,空调在6点钟的时候自动关掉了,但门窗紧闭,房间里还是凉的。窗帘拉开半边,粉嫩的蓝色的天,棉花似的云团移动得不紧不慢。忽然就觉得浮生若梦。

梦里边,灵超拖着大包小包大袋小袋在火车站被挤得晃来晃去,木子洋的手指弯曲成漂亮的弧度在灵超眼前来回扫动。灵超被迷得七荤八素嘴都没想起来合拢,更别说是在“学长谢谢你”和“抢劫啦”之间做一个选择。

梦里边,灵超在移动大厅里东张西望看每个服务台都排满了新生,木子洋甩给他一张卡笑得特猥琐说跟我连号的哦。一定是刚开学太无聊了所以才会每天和那个差了一位的号码发短信的!

梦里边,灵超在大太阳底下站军姿,眼睛一瞥,木子洋就在操场铁丝网外边草地上坐着,嘴里叼着新鲜的草耍帅。保鲜盒里装满红得发亮的草莓,喂喂喂又是哪个女生给的啊下次叫她弄点柠檬吧他们说可以美白你看我现在都黑成什么样儿了。

梦里边,灵超撇着小内八跟在木子洋后面,木子洋一提灵超的领子说没事就是我妈嘛。最前面的是木妈妈,40几还年经得跟木子洋姐姐似的,回过头来笑吟吟的,说超超你喜欢吃什么菜啊。心慌得刀叉都分不清左右了,可能连筷子都拿不住了吧,还是手捏寿司什么的比较保险。后来吃的日本菜,门面上一色招牌全无,内里装潢却能看出品质。

梦里边,他们惊蛰雨采桑天,三月烟柳飘渺。在郊区落过雨的田埂上深一脚浅一脚,在一片蓝一片绿一片黄里蹦蹦跳跳的身影滑稽得可笑,像是谁散文里圆滚滚的小孩儿。木子洋说我们那儿乡下的田野更春天,你要是喜欢我就带你回家。

梦里边,他们西湖六月曲院风荷。有人觊觎湖里的荷正伸手去折,灵超正气凛然地跟人家说,老师说我们爱花不摘花。对方抽了一下眼角跑了。木子洋笑着捏住灵超的鼻子说白痴啊你。灵超切一声又跑去撒欢。断桥上来来回回走好多遍,灵超说,木子洋你看,咱们每次都能遇见。

梦里边,他们在图书馆里备考。灵超最耐不住性子,一会儿折纸飞机一会儿转笔一会儿儿玩木子洋的衣摆。木子洋抓过灵超的手在无名指上画一圈。哎哎什么呀。灵超转过去看木子洋,他左手无名指上一圈花体的KWIN。所以,自己这个中间的图案不会是DIDI吧。喂喂喂,怎么回事啊,别以为你低头装认真我就没看见你在偷笑,哦,为什么你那个比我这个漂亮那么多啊。

哎,梦吗?

那我可不可以要一个大团圆结局。

11

白羽的鸟疏忽而上。振翅的声音异常动听。好像还有细小的羽毛在空气里浮动,但是没有落到谁身上。

大石板铺的校道,纹理也浅淡得平整。两边是多年的香樟树,春天的时候底下都是红色的落叶,夏天结小珠子,总是等不到完全成熟就掉光了。

那会儿灵超跟木子洋去吃饭回寝室都走这条路,十一点多的辰光,阳光几乎直射了,踩着树阴走,地上深深浅浅堆叠着好多好多的光斑,跟着摇曳的枝叶随风而动,真像波光粼粼的水面似的。油亮的叶片相互摩擦也有窣窣声,跟下雨的声响一样。

木子洋说,那些香樟树,根离得那么远,顶端的枝叶却无限逼近,像接吻似的。

灵超抬头看两棵香樟之间的狭窄云天,觉得这些树真是浪漫极了。

木子洋有一回指着一棵香樟说,你看这棵树会发光。

那时候叶片都正嫩着,本就是青黄不分的时候,太阳一照,反射了光,自己也成了一个小小的发光体。

灵超觉得木子洋真是浪漫极了。

灵超还喜欢站路中央闭着眼睛张开手臂。不顾人群,且听风吟,好像游离到浩瀚宇宙,深沉浓重的黑暗,又有满眼的星屑扑面而来。一点不惊恐,就像等待那粒千万光年前给过自己闪耀炫目的讯息的,千万光年之前的,与自己距离千万光年的星。

木子洋从背后握住灵超的手,把他的手臂折叠带胸前,环抱住,下颔放在颈窝那儿。

旁若无人。

也是,本来这世界也就是我和你。

那些哗啦哗啦不知天地的闲散时光啊。

现在灵超自己走这条路。好像也没有变得多长,好像也没有特别寂寞,只不过没人牵手罢了。

地上滚落了好多黑紫色的小珠子,每走一步就踩碎一颗,每踩碎一颗都觉得自己残忍。 

有看上去特别潇洒的女孩子抱着木吉他在草坪上调弦,灵超停下来。女孩子看一眼灵超,拨了两下弦开始唱。

“All alone I have started my journey/
To the darkness of darkness I go∕
With a reason ,I stopped for a moment”

灵超曾经很喜欢这首歌,喜欢那个厚重得岁月都变得轻了的女声。也曾经拖着木子洋一起听,还一起唱。但是他们两个总是唱得那么欢乐,丝毫不顾及歌曲原本的情意。也是那会儿只觉得蜜都不够甜。

但是现在,心里跟着和,好像有某种情绪溢满了,直逼得人欲哭无泪。

歌词里的darkness of darkness∕town after town∕know and know not∕time and time again∕day by day都密密麻麻塞在灵超耳朵里。

“Donde voy, donde voy”我将何去何从,我能何去何从。

“Solo estoy ,solo estoy”我好孤独,是真的孤独。 

灵超抬头,两棵香樟树之间被扯开豁大的口子,阳光很刺眼。

木子洋,我现在很想你。

其实我一直很想你,无论你在天边在眼前在脑海,还是在心田。

12

摘掉耳机才发现外面风大雨大的,天色也暗沉下来。灵超伸着脖子望了望,觉得图书馆里那么冷清。

不会是台风了吧。

打电话给寝室的兄弟,说来个人接我吧。对方特仗义,甩上寝室门问了你哪儿呢就赶过来。

等的时候就靠着窗户看外边云谲波诡,忽然想起刚才看过的林清玄的字。

九月很好。

也在这样诡异的台风天气,把你从教室接回寝室,搂紧你的肩膀不让你淋湿。台风过境后空气清爽,会陪你在掉满残叶的路上踩水坑,一面说着太少女了一面乐在其中。其实如果是和木子洋在一起,不管什么时候都是好的。

一月很好。

在透风的火锅店涮肥牛。木子洋从来不在乎身上的名牌会不会沾上油渍酱料,不间断地把刚沸熟的牛肉夹到灵超碗里去。身边的兄弟起哄嚷嚷着木子洋你还喝不喝酒了啊,木子洋也不辩驳,笑吟吟看灵超。灵超把脸从碗里抬起来,乐呵呵地笑,眼里是星光闪耀。

二月很好。

在廿一客里坐着等蛋糕。操作间里的蛋糕师傅长得很可口,就是动作有点慢,但是做得蛋糕很有味道。灵超说,这个蛋糕师傅绝对是有故事的人。木子洋把灵超的顺毛揉揉乱,说活了十几年的人,哪能没有故事。灵超拍掉他的手说木子洋你不解风情。

三月很好。

雨是细细密密的,淋了也不会觉得讨厌。桃花灼灼一片笑春风,地上都散满粉嫩了枝上还都是花儿。路过,鞋底上沾了桃花。灵超问这么多花儿那得结多少桃子啊,梨花开的时候也问那得结多少梨。想一想以后还会问,樱花结樱桃吗梅花结梅子吗。惊蛰天一过,虫儿都醒过来。灵超在花草间穿梭的时候特别小心。有时候会帮蚯蚓松土,看着跑道上都是蚯蚓晒干了的尸体,那孩子怕的要命,走路都踮着脚。

四月很好。

满地都是放风筝的人。灵超想像流星花园里边的花泽类似的躺着放风筝,还能和木子洋聊聊天看看云之类的,实际操作起来却很困难,只好把风筝扔一边,在人堆里跑来跑去捉迷藏,啊啊地叫着笑着也很有乐趣。

五月很好。

石榴花火一样的烧,灵超靠着木子洋手臂矫情地说跟青春一样惨烈。

六月很好。

冰镇的西瓜切开半圆用勺子舀着吃,木子洋伸手把灵超嘴边的汁水擦干净。

七月很好。

不见面发发短信聊聊天。

八月很好。

耐不住想念,一起出去山山水水。

十月很好。

买同款的高领毛衣。木子洋说我就喜欢你包得严严实实的。

十一月很好。

天真的冷了,雨也下的少了,灵超说车别骑那么快风大啊。

十二月很好。

可以名正言顺时刻依偎,不是互相取暖,是给予彼此温暖。

在一起就很好。

13

好不容易穿风过雨到了寝室楼下,还和寝室的兄弟说笑着打闹,灵超一抬头就看见木子洋站在楼梯那儿。

木子洋也看着灵超,笑得就像偶像剧里导演一定会给
女主角的暗恋对象的特写镜头一样。

温柔温柔温柔。

温柔得模糊天地。

沉溺沉溺沉溺。

沉溺到忘却时间。

身边的兄弟收了伞,雨水甩到灵超鞋尖上。灵超惊吓得挪了脚,木子洋已经到了他身边。

怎么就这样不争气。

那个时候明明是自己对他撒娇耍泼的吧,现在胆战心惊个什么劲儿。

不是很想念么,怎么都不敢正眼看他呢,真没出息。

木子洋也并非凑得很近,轻声说那我走了。

灵超看着木子洋斜插进风雨里的身影,心疼得要命,说一句上我宿舍坐会儿吧等雨停了再走是多难的事啊。果然被迷得昏天暗地了吧。

可是木子洋的来来去去,究竟把握在谁手里。

灵超叹气,跟上前边的兄弟,怀疑起八月里长得像走过荒芜人生的短暂旅程。 

风雨停歇了,天又亮堂起来。又因了是五六点的光景,暮色很快拉下来。

在外面躲过风雨的室友带了晚饭回来。银丝卷、虾肉烧卖、松丝汤包、幸福双这一类的小吃都是好几人份的,沙茶牛肉煲、顶汤海鲜烩豆腐、牛蛙木桶饭这样的竟也打包带回,甚至每人一杯的甜品冷饮。

大家都围着起哄,反倒是他自己不好意思笑起来。

自己和木子洋一起那会儿,也这样给着室友们福利的是不是?灵超想。

手机响起来。

是木子洋。

我好像发烧了哎。

啊?

嗯。来看看我呗。

灵超心想你两个钟头以前还好好的吧,这一会儿的是怎么回事啊。

可是却片刻不敢耽搁的起身,出门前拎走了粥道馆大碗的皮蛋瘦肉粥。 

木子洋宿舍门没关,灵超就大摇大摆进去,手心里捏到汗湿的钥匙没有用到。里面也没别人,就木子洋靠墙坐在上铺,面色红润看不出一点生病的样子,还居高临下看着灵超气喘吁吁的慌乱模样。

“你是耍我呢还是病入膏肓回光返照啊。”灵超气呼呼把粥和钥匙甩在桌上,嘴上一点不饶人。

“过来,我跟你说。”木子洋对灵超勾勾手指,灵超就入了魔道。踩着梯子的最下一级,手攀援住床边的护栏,皱着眉头的认真样。

木子洋一手绕到灵超脑后扣住,一手捏了灵超下巴抬起一点。

原来是接吻啊。

唇齿间,灵超听见木子洋模模糊糊说,不如我们重新开始。

灵超想,这是多动人的情话。

不是不如我们在一起,然后冷却情绪各自生活散落天涯。

是不如我们重新开始,在分开过以后确信,你就是注定了要一起的我的爱人。

那么我们重新开始吧,不再疑惑自己何去何从。

我从爱你的地方来,要去往你爱的地方。

直至我看遍万种风景,历经千年沧桑,才知道最珍贵的,是世间万千爱你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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